青行燈與酒吞童子 02

　　在兩個惡鬼「和好」後，青鬼為了表示友好，打算帶酒吞童子去他庇護的村莊作客。
　　青鬼對於自己守護的地方感到驕傲。那裡的村民老實又努力，農耕布織都很辛勤，會按時繳納祭品，對他很是尊敬，每年舉辦的祭典也都很華麗。把這樣的地方介紹給酒吞童子，多少是因為青鬼想得到酒吞童子的讚美。
　　真厲害啊！很會管理人類呢！
　　已經想像到這個有著天真笑容的紅鬼稱讚自己的表情了，青鬼光是想到這，就得意到不行。他是多麼想看到酒吞童子崇拜的模樣啊。
　　這麼想的他，一邊對這個新認識的赤鬼說著那座村莊有著怎樣的特產，平常會怎麼上供，那赤鬼也笑著聽他說的，咯咯笑著很想趕快看到，讓青鬼越來越期待接下來赤鬼的反應。真奇妙啊，不久之前，兩個人還打得你死我活。
　　然而才進入直往村莊的路徑，青鬼就感覺哪裡不對勁。
　　「喔呀，青色的鬼。」赤鬼笑著，「你那村莊點得可亮呢。」
　　對，正如酒吞童子所說，就算是夜晚要守夜，也不會點起遠方就能看清的火光。青鬼也感到了不對勁。當然不是像被鬼攻佔那般，整個燒起來這麼亮，但現在的火光彷彿舉辦夜祭般，整個村莊看得很清楚，遠方就能聞到燈油燒起的臭味。說是祭典，又顯得太安靜了。
　　青鬼一下子嚴肅起來，赤鬼則是又發出咯咯笑聲。
　　青鬼張口，考慮著要怎麼跟赤鬼說明，平常不是這樣子。他也想過是否該打腫臉充胖子，在這種異常的情況下依舊帶赤鬼過去。但赤鬼彷彿看穿了青鬼的猶豫，說著：「沒關係，就帶我去看看吧。說不定接下來會很有意思喔？」
　　肯定不會是有意思的情況。但是看到赤鬼的笑容，青鬼覺得心情好一點。
　　高大的鬼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踏著大道前行。村莊的大門也變得可以目視，也許跟有很多人拿著火把站在柵欄邊有點關係。
　　還沒走近，就臨來了箭雨。
　　在青鬼一手遮掩，另一手護著不需要保護的赤鬼時，他看到箭雨之上有著飛躍的身影；身材嬌小、穿著狩衣、戴著黑色的長帽，身旁圍繞著發光的文字，青鬼以前也見過，那是官定的陰陽師。那陰陽師手上拿著旗幟般長的大符，在空中旋轉，一下成了火燄大矛，在箭雨落地之後朝著青鬼與赤鬼揮去。
　　啊啊，是這麼一回事啊。青鬼想。
　　說著想要自己庇護，其實是希望自己跟赤鬼戰得兩敗俱傷，趁這個時候準備好武備，哪個殘存的鬼過來也一定被削弱，在這種情況下拜託了陰陽師，想殲滅餘下的惡鬼。人類，真是聰明又惡毒啊。
　　他們沒想到的是，青鬼與赤鬼會言歸於好，手牽手一同回到這個村莊。
　　正如青鬼沒想到碰到這麼低劣的背叛。
　　脾氣非常好的青鬼，難得地發怒了。
　　是因為這些村人騙了自己？或是自己的照護不當一回事。也或許是在赤鬼面前失了面子。
　　青鬼徒手撕裂了陰陽師的身體。
　　之後不知道過了多久，青鬼回過神來，聽到的是赤鬼的笑聲。
　　他順著視線看過去，看到赤鬼半躺在地上拍著掌，笑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唉呀，是什麼這麼有趣呢。看到赤鬼這天真的反應，青鬼奇異地產生了憐愛感。
　　那時的他還沒意識到，赤鬼根本不用參與戰鬥，青鬼就自己殺光了所有勇敢站出來的男丁。拿著弓箭的、長矛的、農具的，有的被捏碎了頭顱，有的被揍爛了臉，有的被犛耕去了臉，有幾個被長矛穿刺在一起還沒能死去。站在原地發現自己似乎不再需要戰鬥的青鬼，看了看地上的豔紅，雙手染上的脂色，短暫地因為美麗的顏色而安靜下來。
　　等他慢慢抬起頭，看著那些躲在屋子裡發抖，餘下的村人時，內心的情緒又湧上來。
　　多麼悲傷啊，他原以為可以介紹給新朋友的寶物，原來只是一沱垃圾而已。
　　那平時優雅溫柔的青鬼，瞪大了眼睛，衝著村民大吼：
　　「我要把你們全部殺光！」
　　「不用那樣吧。」赤鬼的聲音又讓青鬼拉回了理智。「這不是挺好的嗎，多麼井然有序的村莊啊，規模跟建設都好棒啊，跟我之前見過的不是一個檔次呢。」
　　青鬼慢慢地回過頭，皺著眉，對村人的失望讓他有點難受。
　　赤鬼看著露出哀傷表情的青鬼，笑出聲。「的確是有笨蛋找了人反抗啦。但你看現在，村人們多安靜啊，一定只有少數的笨蛋提議用這種方式無禮取鬧啦。所以啊。」那天真的赤鬼瞇起了眼，露出邪惡的笑容。「把那個蠢蛋除掉，不就又是你那值得誇耀的村莊了？」
　　赤鬼的話語說完，村人先是驚訝地竊竊私語，然後鼓譟起來。接下來，不用惡鬼們出口，村人抓出了一名年輕男子，一起押在青鬼的面前。
　　「就是他！」「青鬼大人，就是這個蠢人！」
　　後頭還能聽到村長的哀求聲，這個人是村長之子，於是青鬼明白了，人類為了自保推出了代罪羔羊，因為他們是既聰明又殘酷的生物啊。
　　甚至不用青鬼出手，村人就開始歇斯底里地在青鬼面前毆打那名年輕人，直到那個人發不出聲音、不再掙扎，村人的動作依然沒有停止。
　　青鬼訝異地看著這一幕。他花了好多時間在管理人類，但都不如赤鬼一句，就讓混沌的場面變回了「秩序」。
　　這種存在才是真正的「鬼王」。
　　在他眼中，他族肯定都是愚蠢、軟弱、可憐，除了供養他、取悅他以外，沒什麼用處的生物吧。
　　在青鬼想著這些的時候，幾名村民上前，在青鬼面前跪倒在地。
　　「我們做了愚蠢的事，對鬼大人您如此無禮。請回到您的殿堂歇息吧！我們會送上美酒烤肉來彌補您的失望！」
　　失望，的確是啊。青鬼哀傷的想，而他轉過頭，望見了笑嘻嘻的赤鬼。
　　「當、當然，鬼大人的新朋友……不！上賓，我們同樣也會好好招待！」
　　村民們急急忙忙地補了這一句。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囉。對了，今晚不用送女人來。」赤鬼開心地笑著。
　　青鬼的住處沒有被動過。大概是村民們還心存僥倖，知道有可能抗爭會失敗。
　　在那裡有青鬼搶來的珍貴珠寶，美麗衣裳，他還有張大床，下頭鋪滿了棉花，軟軟膨膨的。
　　酒吞童子一來到那裡就開心地鋪在軟被上，喊著「好軟好軟」而在上頭滾來滾去。反之，青鬼則一直悶著臉，在村民送上酒肉後就沉聲要他們回去，然後坐在床上，給自己及酒吞童子倒了酒。
　　「怎麼悶著臉呢，我的青鬼，新的左臂。」酒吞童子從後攀在青鬼的背上，用空出的手撫摸著青鬼的臉頰，「的確是很棒的村莊喔，一下子就知道哪邊是真正該服從的對象，賠罪的禮品也都準備好了不是嗎？我不討厭這種作法呢。」
　　「讓你見笑了。說是要帶你來，卻讓你看到這麼丟臉的場面。」青鬼反過手，撫摸著赤鬼有點柔軟的頭髮。「就連後續處置都做得不好，我原本是想殺光他們的－－」
　　「真的嗎？這多可惜啊。是因為你管理得很好，村民們才自己解決了這件事喔？你要感到高興才是。」被摸著頭的赤鬼，貓似地瞇起了眼睛。「青鬼真的好厲害耶，我到一個村莊向來只會吃吃喝喝，把女人玩一玩就離開了，而你居然能把一個村管理的服服貼貼，這麼聽你的話、尊敬你，甚至還不用先威嚇一下。我覺得這種事好麻煩，你卻做得這麼好，還有這麼棒的床，青鬼真的好厲害好厲害喔。」
　　「－－別取笑我了。」
　　「我是說真的啊。欸，跟著我的都是些笨蛋喔，像你這麼聰明、這麼會管理的鬼真的很少見耶？那時候沒殺掉你真是太好了。」手指攀附在藍色的角上，酒吞童子輕輕地用鼻子蹭亂青鬼的頭髮，然後微微抬頭，吻著青鬼的另一隻角，輕輕笑著。「就這麼決定啦，你負責幫我管佔領的村莊，當我專屬的……嗯，是這麼說的吧，『參謀』！」
　　「參謀。」青鬼自己重唸了一遍。他感覺，聽起來不壞。
　　「那就這樣說好了。你是只屬於我的參謀，重要的左臂啊，你不能跟我分開喔。」酒吞童子說完眷戀地又蹭了蹭青鬼，但又突然停下來，眨著眼，望著心情有些飄飄然的青鬼。「這麼說來，青鬼啊，你叫什麼名字呢？」
　　這話一說青鬼就愣了。他沒思考過這個問題，大家都叫他「瘋狂的青鬼」，人類畏懼地稱他為「鬼大人」。
　　自己是誰呢？
　　連個能讓自己敬愛的人稱呼的名字都沒有。
　　酒吞童子繞到青鬼面前，用手撫摸著他的臉，露出溫柔的笑容。
　　「……カラ松。」
　　「咦？」
　　「沒有啦。看著你，腦中不知為何出現這個名字呢。」酒吞童子嘻嘻笑著。「決定了，只有我能這麼叫你，カラ松。」
　　「喔喔，愛稱嗎。」青鬼也笑了。「感覺還不壞。」
　　「嗯，可是只有我能叫的名字，不許讓別人叫，你還是需要有個響亮的名號啊，總不能一直讓人青鬼、青鬼的叫吧？就趁現在想個帥氣的名字嘛，像我這樣，酒吞童子聽起來很帥吧？你也取個什麼童子吧，絕倫童子或是怒燄童子之類的。」酒吞童子用著愉快的口氣說著，青鬼也不禁思考起來。是的，如果要成為酒吞童子的左右手，沒有一個響亮的名號是不行的啊。
　　青鬼開始回想起自己喜歡的東西，討厭的東西，覺得帥氣或美麗的東西。無意中，他想起曾想摘一朵紅色美麗的花，卻被它的刺棘給扎痛的有趣記憶。
　　配的上酒吞童子的名號。是的，守護著這紅色豔花的名號啊。
　　「這樣啊，我就叫，茨木童子吧。」
　　「聽起來好帥氣啊！那是什麼意思？」
　　「呼呼……下次就讓你看看那朵花兒吧，我親愛的酒吞喔。」
　　在這天，青鬼有了新的名字，新的目標，新的追隨對象。
　　雖然發生了點讓人討厭的事，但對青鬼來說，卻是美好記憶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