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おそ一]TO：松野輕松 四 （試閱）

四

　　抱歉我這麼晚才寫信。

　　先謝謝你前幾天傳Line問我發生什麼事，我明白你指的是還沒收到我來信的事，所以跟你說了原因，「感冒」，你聽了以後也明白，沒再多問。

　　我也知道，你大概不會想收到生病的人寫來的信，而且那樣也有傳染的危險，讀的時候還得猶豫要怎麼讀信，內心滿是疙瘩。

　　一切都恢復正常了，我寫信也有報平安的意思。希望不會讓你太過擔心。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希望能談談這件事。

　　感冒的其實是小松哥哥而不是我。

　　我們同住一室，同睡一床，說不定我也有傳染到吧，但從小松哥哥有病兆開始，我都有努力地注意身體，有記得讓小松哥哥一回家就先換下衣服洗澡。我這麼說，你說不定就發現了，小松哥哥不是最近才感冒，流鼻涕或咳嗽等小症狀，幾個月前就有過了。

　　他過去是六胞胎當中最不容易感冒的一個，最近卻這麼容易感冒，一方面是因為通勤，另一方面，我是這麼猜想的，他有些因為過勞而抵抗力下降，哪怕我注重便當的營養，努力提供他舒適的休息環境，還是無可避免地讓他生病了。

　　去年他一整年都很健康，所以今年從晚冬開始就出現感冒症狀，讓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是否與過勞有關，也是最近我的猜測。去年他幾乎都能準時於六點下班，週末也幾乎都還是待在家裡，但今年卻不是這樣。

　　我不知道正常的業務員會是怎樣，但今年他能準時回來的日子一週能算的出來，週末也幾乎都是吃過早餐或午餐就出門，說是要拜訪客戶。明明去年小松哥哥還自豪地說自己是公司期待的新星，今年幾乎沒怎麼再提工作方面的事。

　　而且，今年也不像過去那樣，會直接拿存摺給我看，要我稱讚他的努力。最近兩個月，他都說已經先繳了房租跟拿走自己的零用錢，剩下的就是家用費，但我總有種他並不希望我知道他真正收入多少的感覺。我那每個月都會說的讚美是否無形中給他壓力了？讓他覺得獎金減少是很丟臉的事？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正在煩惱這些，只不過在他身邊的是身為戀人的我，他講不出口。

　　這些猜測先放一邊。總而言之，他幾個月前開始出現感冒症狀，最初我跟他都不以為意，我還去藥妝店買了萬用藥，初期吃了也挺有用的，他止了症狀後也能好好的上班。原本以為這就沒事了，換季的時候本來就容易感冒，我們笑著說小松哥哥已經不是笨蛋了呢，就這樣迎來了春天。

　　而之後小松哥哥偶發性的感冒症狀，那些打噴涕、咳嗽，伴隨著頭痛跟肌肉痠痛，讓我們發現，其實他的感冒從來沒好過。

　　本來就沒有所謂感冒的特效藥，吃藥都是壓症狀。我知道治感冒要靠靜養以及抵抗力，長期加班，週末也不休息，累積下來就是病好不了，這個我也知道。

　　可是看他這麼努力，我不能跟他說「這次就先休息一下吧」「先把身體養好吧」，我不清楚他工作的事，但他會一直加班也是因為工作。最初同居時就說好，獨自去玩的時候也要跟我說，我不介意他花時間去柏青哥或賭馬，而他就算翹班去了那些地方，回來也不會瞞著我。小松哥哥這麼努力工作，我不想潑他冷水。

　　我試著做點營養的東西，也試著泡了橘子果醬做成的俄羅斯茶，聽說那對感冒很好。小松哥哥喝了以後也說有效，但最近幾星期他甚至連喝完茶再去上班的時間都沒有，因為太累而容易睡得太晚。

　　前幾封信我還有提到我們總是在做愛，不過其實寫信給你的日子裡，小松哥哥怕把感冒傳染給我，連我蹭過去都說不可以。雖然他一直掛著跟以前一樣的笑，但看得出來他很疲憊。

　　像這樣子持續了很久，十幾天前，他突然咳得很厲害，難得地提早回來。那時我還沒想很多，替他燉了湯，給他準備水及藥，吃了以後就讓他早點休息。

　　隔天他已經爬不起來了，我被他的咳嗽聲吵醒，他流得滿臉鼻涕，眼睛紅紅的看來是整晚沒睡好。我趕緊準備冷毛巾，替他擦去全身的汗，他喘到話都說不好，我覺得驚慌。事後我從醫生那裡得知，小松哥哥得的是新流感。

　　我趕緊從小松哥哥的名片夾中找到公司的電話，跟他們說明小松哥哥沒辦法上班。人事部表示下次要先請好假，我那時只是應了，事後才想到人事部到底在說什麼傻話？但這不重要。

　　我扶著小松哥哥起來喝熱水，其實第一杯是泡橘子茶給他喝，可是他喝第一口就咳出來，那個時候肯定已經發炎腫起來了。我讓他喝了幾口水，他好像比較有精神後，我趕緊換好衣服，找了外套給他披上，扶著他前往附近的診所看醫生。

　　醫生說小松哥哥連支氣管都有些感染，所以有哮喘現象，再下去會引發肺炎。我從頭都尾都努力地聽，因為小松哥哥只能茫然地看著地板，連好好坐直都沒有力氣。我們從護士那邊拿到了好多好多藥，幸好有幫小松哥哥繳健保，要不然我都不敢去想那需要多少錢。醫生跟我們說，至少要靜養一星期。

　　回家後，我先煮了粥讓小松哥哥多少吃一些，然後讓他吃了一包藥，裡頭有五種藥丸。小松哥哥吃完以後，過一陣子鼻水止了，咳嗽狀況也不像一開始那麼嚴重，小松哥哥也開始能跟我講話，但講出來的聲音都是啞的，聽起來像唐松哥哥的聲音。我給他紙跟筆，希望他不要用喉嚨，可是他寫出來的字也歪歪斜斜的。我那時笑出來，但又很想哭，擔心小松哥哥病得快死掉，我扶著他上床，安撫他早點休息，他雖然一臉不情願，但因為太累了很快就睡著。

　　過去也不是沒有過照顧病人的經驗，可是這次只有我跟小松哥哥，其實我有點慌。我試著煮了蔬菜雞湯，還買了布丁，做好以後進去觀察小松哥哥的狀況，他雖然睡得很沉但呼吸的喘聲好重，我真是怕得快哭了。晚上小松哥哥醒來喝了湯，吃不下青菜跟布丁，我看著他很勉強地吞下藥後又睡了。

　　當天晚上我是鋪棉被在床旁邊陪他，他好幾次因為咳嗽起來，我給他衛生紙，替他處理時看到他咳出又濃又黃，幾乎要變成綠色的痰，真的好想哭。

　　隔天我是被電話聲吵醒的。我醒來時嚇了一跳，趕緊查看小松哥哥的狀態，但看他睡得口水都流出來，我覺得自己像笨蛋一樣。

　　我起來接了電話，原本以為是推銷電話，結果對方自稱是小松哥哥的上司，居然問我為什麼小松哥哥昨天跟今天都沒來上班。我跟他說明小松哥哥感冒了，昨天也有請假，而他的上司說，那明天能來上班嗎，他不能丟下工作。

　　我當場。

　　我當場對他怒吼，應該是罵了很多不得體的話，最後說了「如果他不來上班就會造成你們公司極大損失的話你們不如倒一倒吧」就甩上電話。我氣到想叫小松哥哥辭職，這種公司到底算什麼，小松哥哥已經病成這樣了還只關心上班的事。

　　我坐在電話旁邊喘了好久，一直一直聽到自己呼吸的聲音。我坐到原地想等自己冷靜下來，因為我不想把情緒帶給小松哥哥，但冷靜下來以後，我從極為憤怒的情緒轉為驚慌。如果我剛剛的發言害了小松哥哥怎麼辦，如果小松哥哥真的被炒魷魚怎麼辦？小松哥哥為了這個工作這麼努力，直到倒下的前一天都還在加班。

　　他這麼努力，不就是為了我。

　　我終於哭出來，在電話旁邊，我不想讓小松哥哥知道所以一直壓著嘴，眼淚就止不了了不停的掉下來，臉都花掉了。真的好丟臉，我覺得自從跟小松哥哥一起搬出來，我變成容易哭的男人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是我害了小松哥哥沒工作怎麼辦？如果小松哥哥沒工作我們又要怎麼辦，房租要怎麼辦生活費怎麼辦，想了很多很多，然後又想到小松哥哥不讓我去工作而有點生氣。我想像著如果小松哥哥被開除了換我去工作，小松哥哥會不會跟我吵架，又或者我會跟小松哥哥吵架。

　　我那時真的想，我們之間完蛋了。

　　真的完蛋了，快分手了。

　　一直想著不開心的事，一直想像最糟的未來。

　　而最後我終於哭累了，茫然地坐在電話旁發呆。聽說流淚會分泌出讓人冷靜的激素，似乎是真的。我冷靜下來後才聽到小松哥哥的呼聲，於是勉強地爬過去。小松哥哥一見到我就露出他笨蛋般的笑，說肚子有點餓了。

　　我簡單熱了昨晚的湯，這次蔬菜煮得比較爛了，所以小松哥哥一下子喝了一碗，又說想再喝一碗，看他食慾這麼好我好高興。他喝了湯，上了廁所，吃了藥，又一路睡到了晚上。

　　我白天剛好做了家事，也買了新的食材，回家時看到他邊走邊抓肚子，走到客廳想看電視。我原本想把他扶回床上，可是摸到他的身體雖然還熱熱的但不像一開始那麼燙，就稍微安心點。

　　小松哥哥看到我回來了，用他啞啞的唐松哥哥聲線笑著跟我說，想吃豬排飯。感冒不好吃炸的，我跟他討價還價一陣子，後來決定煮薑燒豬肉蓋飯。做好以後小松哥哥很努力的吃完了，他真的恢復食慾。

　　他並沒有吃完晚餐、把藥吃下去就睡，說是睡太久已經睡不著了。我跟他坐在桌子旁看著當天的電視，一直看到他眼睛快閉起來，原本小松哥哥說想睡在客廳，被我努力地拉回床上。他還撒嬌說想要我陪，我原本要爬上床他又說開玩笑的，看來腦袋不是很清醒。

　　隔天早上我們幾乎同時醒來。小松哥哥在第三天看起來已經比較清醒了，聲音也從唐松哥哥的聲線變成我的聲線。我做了牛奶麥片粥，他一邊吃一邊說沒味道，我拿出布丁給他時他開心的要命。

　　這天他也是包著棉被坐在客廳看電視休息，精神明顯比前幾天好很多。我問他中午想吃什麼，他說披薩跟炸雞，可是我知道感冒不太能吃這些，考慮了一會決定做白醬雞肉燉飯。而在中午作午餐時，電話又來了。

　　我其實應該在這天早上打電話繼續跟他們請假，可是又想到昨天我才放狠話，有點沒勇氣再打過去，就放著不管，放到忘記了。等電話打來時我才突然想到這件事，更糟的是這次是小松哥哥接電話。

　　我驚慌地跑到他旁邊，看到他一邊點頭一邊說嗯，我心想如果是他主管說不要來上班了怎麼辦？在我躊躇不安地等小松哥哥講完電話，小松哥哥問我昨天他上司是不是有打電話來，我只能老實的說是。

　　小松哥哥說，上司打電話來是跟他說已經替他請好七天病假，要他好好休息。

　　我雖然驚訝，但又鬆了口氣。這麼說來，我應該有在電話裡提過醫生說要靜養七天，原來上司有聽進去。

　　我們好好地用完午餐，然後我再陪小松哥哥去看醫生。醫生說小松哥哥的確有康復現象，但不能掉以輕心。他還鎮重地囑咐小松哥哥不能症狀稍微好一點就去上班。

　　當晚我們又是在客廳渡過，小松哥哥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第四天是週六，小松哥哥說想吃白米飯，可是早餐吃荷包蛋說沒味道，於是中午我就煮了馬鈴薯燉肉，他吃得很開心。老實說要不是他說吃飯沒味道，我還產生了他病已經好了的錯覺。

　　隔天週日，剛好商店街有特價。我跟小松哥哥說要去買東西，小松哥哥說待在家裡太無聊所以要陪著我去。小松哥哥其實變得比較有精神，我想讓他散散步是好的，可是因為他感冒，就算夏天了我還是給他加了外套。我們難得像一開始搬來這裡以後那樣，開心地在商店街閒逛。

　　週一時，小松哥哥除了聲音有點啞，吃飯需要重一點的味道外，他看起來真的像是沒生病。我原本擔心他堅持要上班，可是小松哥哥笑著說，難得鬼上司給他假他還不用嗎，讓我鬆了一口氣。他於是說今天還是要在家裡當尼特，我也很高興想蹭過去，卻被他推開了。他用很悲傷的表情跟我說不想把這麼恐怖的流冒傳染給我。

　　第七天，他還是不願意抱我，我覺得有點難過，但也沒辦法。這天我們煮咖哩，小松哥哥非常開心的樣子，稱讚我咖哩做的好吃，還問我要什麼獎勵。我說「請讓我幫你口交吧」，小松哥哥那時傻住了，但很快就變成正經的表情，對我點頭。

　　做完的時候小松哥哥好像很舒服，但其實我是沮喪的，覺得什麼忙也幫不上。我們兩個稍微放鬆點，而下午也洗過棉被，小松哥哥於是要我在旁邊陪他睡，我終於覺得心情好一點。

　　隔天小松哥哥就去上班了。到現在，他很健康。

　　他事後有跟我提到為什麼上司會要他去工作。他們剛好在談重要的案子，正準備要簽約了，因為是兩個月來第一次重大案子，不能說停就停，小松哥哥又是重要中心人物。小松哥哥生病請假後，是上司跟其他同事，拿著小松哥哥當初談妥的資料，跑去完成簽約，因為都已經談得差不多了所以很順利。只不過這筆生意獎金，是不會算在小松哥哥的頭上的。

　　我聽完以後覺得很生氣，但又很無奈。為什麼這個時候讓小松哥哥病倒了呢，為什麼他們能這樣白白接收小松哥哥的功勞呢？小松哥哥安慰我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還笑著說現在可以跟他嘿咻了，我生氣地對小松哥哥吼「我在乎的才不是這個」。

　　吶，我是很差勁的吧。明明小松哥哥是想安慰我，我還這樣吼他。

　　但是，該怎麼說，已經極限了。好難過，明明生病的不是我。搬出來為什麼這麼不快樂呢，是報應嗎？是幫不上忙的我的錯嗎？我連續好幾天都在想這些討厭的事。

　　我好討厭小松哥哥的公司，好討厭他的工作，好討厭他的同事跟上司。我討厭小松哥哥為了我一直做這些不快樂的事，只為了讓我快樂。

　　輕松，我很糟糕吧？沒工作的人還在那邊議論著工作。

　　而且還跟你抱怨這些，真的，我好差勁。

　　如果你有耐性看完這封信就燒掉吧，這樣應該能多少避免流感的傳染。我其實也不那麼確定自己是健康的。

　　希望你身體健康。

　　　　　　　　　　　　　　　　　　　　　　　　　　　　　　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