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チョロ一]The Rules 六

六

　　他說，屋子裡有人想對我不利，所以要我躲在密室裡。

　　他說避免我碰到危險，把所有密門都鎖起來了。

　　他沒有出現。

　　今天也沒出現。

　　我想，他不會出現了吧。

　　靜靜地等到血液耗盡，陷入沉眠，是否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チョロ松委託的翻譯者將最後幾天的一松日記傳給他，裡頭記載的內容，チョロ松其實也猜到幾分。跟他推理的很相近，大主人察覺聖澤先生想殺吸血鬼，因此將吸血鬼藏起來，而發狂的聖澤先生把大主人給殺死了。不，以聖澤先生的角度是把發狂的大主人殺死了吧。

　　大主人是基於怎樣的心態在餵養一松？

　　又或者松野家代代密傳的家規又是怎麼傳遞的？

　　チョロ松認為おそ松不知道這件事，否則應該會由他繼承照顧一松的工作。

　　一切跟自己預想得一樣，但チョロ松還是覺得有些違和之處。好比說，一松沒出口問他關於大主人的下落，甚至沒問經過多久的時間，從頭到尾只問了チョロ松叫什麼名字。會這麼害怕醒來後改變的吸血鬼，居然對沉睡後醒來沒有半點疑問，這點真的很奇怪。

　　究竟該何時放下對他的戒心？至少不是現在。

　　チョロ松揉揉自己的左手臂，不著痕跡地將手機收進口袋，然後看著身旁的おそ松謹慎地看完合約後，認真地跟合作公司討論條目。

　　他今天的工作是陪同主人向新公司簽約。

　　おそ松已經是個合格的主人，沒有輕易就簽名，而是認真地思考每個契約條目，偶爾會出口詢問チョロ松意見，有些直接跟簽約方討論。雙方都很謹慎地增減細修，畢竟這攸關投資及利潤。看おそ松這麼可靠的模樣，チョロ松鬆了口氣，自己甚至還有空閒偷看手機傳來的訊息。

　　這下主人這裡可以不用操心，能夠專注在屋子裡的事吧？也是為了屋宅的安全，チョロ松想。

　　於是看著おそ松與簽約公司的老闆握手，簽字微笑，チョロ松也在思考接下來該做的事。

　　「啊呀主人，您工作辛苦了。」

　　待おそ松與チョロ松離開簽約公司，一直在外頭等候的司機井矢見帶著殷勤的笑，一見到おそ松就打開車門：「請上座，主人。合約談的順利藏斯？接下來還有點時間，要不要一起去吃點好料藏斯？」

　　「真是好主意耶，井矢見。你太聰明了吧？」這提案讓おそ松露出了笑容，而井矢見則發出咻咻咻的笑聲。

　　「當然嘛，主人，井矢見一直都是為你著想的藏斯。」

　　井矢見笑著磨擦自己的手，而チョロ松皺皺眉，用手調整眼鏡。

　　「說什麼呢，主人，接下來的後續工作才是麻煩之處。不趁現在還有記憶的時候處理，之後會很辛苦的。」

　　「那種文書工作，交給你這跟班來處理不就好了藏斯。」井矢見立即插嘴，毫不掩飾地對チョロ松露出譏諷的笑容。「我們主人剛忙碌完，正需要休息呢。你不如搭計程車回去工作，我帶主人去些『好地方』玩玩啊。」

　　チョロ松瞪了井矢見一眼，而おそ松看看チョロ松，又看看井矢見，笑著用手指揉一揉鼻子。

　　「啊，果然還是先回去工作好了，要不然會被某個屬下唸個半死。」

　　聽到おそ松這麼正經的發言，井矢見擺出兩手兩腳交錯的震驚姿勢：「謝－－！這個愛玩的主人居然說他要回去工作－－！」

　　而チョロ松不理會井矢見，只是冷淡地說著：「你能這麼明事理真是太好了，主人。」之後就推著おそ松坐首位，然後催促井矢見快開車回去。

　　與主人共同工作完，用過晚餐，監督僕人善後，直到洗澡換過衣服的這段時間，チョロ松一直想前往地下室。

　　他這次換上較輕便的背心及襯衫，也就是脫下平常西裝外套的打扮。手套是必要的，便利的工具包也是。チョロ松確認東西都有帶好，就走向三樓，碰到僕人就跟他們說還有一點事務要去書房工作，然後就進入書房，鎖上門，從書櫃的密道進入。

　　按下開關，打開地下長廊的密門。

　　在那個供養吸血鬼的巴洛克房間裡，一松正坐在書桌前寫字。一聽到房門的動靜，他轉過頭，望了チョロ松一眼，輕輕點頭後將椅子轉過來。

　　「今天的工作結束了？」

　　「算是吧。」一見到一松，不知怎的，心情變得稍微放鬆點。チョロ松很自然地露出微笑，從旁拉了椅子，坐了下來。「你醒來後都在做些什麼？」

　　「寫日記。」一松平淡地回應，「沒有其他事好做，不過，我自己也喜歡寫，算是一百年來的習慣。」

　　這麼一說，會發現一個吸血鬼被關在房間裡實在沒什麼事好做的。チョロ松突然發覺自己讓這個吸血鬼感到無聊了，要是過去還能在屋內自由自在行動的時候，光是想辦法進食就不無聊了吧，何況，屋內還有圖書室呢。

　　「需要我帶點書給你看嗎？」想到圖書室，及隔壁的書房，チョロ松馬上猜想，一松大概是很喜歡書的。

　　一松一聽，無神的眼睛閃過一絲光芒，又很快地恢復平靜。

　　「チョロ松先生方便的話，我很樂意看チョロ松先生帶來的書。」

　　「也不用這麼拘謹，我把你限制在房間裡，你應該很無聊吧。」チョロ松呼了一口氣，彎下身，維持這種需要將視線上瞥的姿勢看著一松，「過去你都怎麼打發時間？」

　　一松愣了一下，手按著嘴唇，低著頭思考了一會。

　　「這個，首先進食之後，如果沒有其他人在外頭，我可能會去圖書室翻翻書。啊，還有，屋外如果有看到貓或者蝙蝠，我會去跟牠們聊天。」

　　「跟貓交朋友啊，原來如此。」チョロ松輕輕笑著，心想原來有時候圖書室的書順序改變，或是偶爾門窗會沒鎖好，都是因為有個吸血鬼在散步啊。知道這點，チョロ松不覺得生氣，而是覺得滿可愛的。

　　看見チョロ松溫柔的笑容，一松微微抬起頭，注視他好一會。

　　「怎麼？」注意到一松的視線，チョロ松看了回去，而一松別過頭。

　　「沒有，比起獨自散步－－」一松將腿曲在椅座上，兩手抱住，「我大部分時間還是喜歡待在這裡，很舒服。而且，會有人來陪我聊天。」

　　チョロ松靜靜地望著一松。

　　「你喜歡供血者陪你聊天嗎？」

　　「嗯，如果是夜巡的人類，就必須消除他們的記憶呢。」一松將臉埋進膝間。「可是你們，你們都對我很好。」

　　明明是被迫軟禁在這屋子裡，這吸血鬼倒是過得挺愜意的。チョロ松不知為何聽了有點不滿，卻不懂自己不滿的點在哪。他沉默了一會，突然從椅子上起來，走到床舖旁，噗的一聲趴倒在床上。

　　「……你沒事吧。」一松小聲地說。

　　「沒事。請讓我保持這樣一會。」チョロ松輕嘆一口氣，雙手緊揪住棉被。「我能講些話嗎？對你來說應該是很無趣的話題。你可以不用應，甚至不用專心聽也沒關係。」

　　一松沒回話，チョロ松覺得這樣很好。

　　他開始講起關於自己的事。應該說，關於這個，剛就任總管的年輕男子的事。

　　小時候成為少爺的學伴，開始慢慢做些貼身僕人該做的工作。工作只限制在跟少爺有關的事，他與僕人不太有上下關係，或說幾乎像是平行線般不太有交集，只有少爺需要什麼、少爺不需要什麼，傳聲筒般的互動。這樣的他在屋內熟識的人只有教導他一切的總管，以及自己服事的少爺，不知何時開始，自己就成了一個冷漠不想跟其他人有太多接觸的人。

　　貼身僕人的地位相較其他僕人，稍微尊貴了點，不用做粗工，還能明白地指示工作，チョロ松知道其他僕人不喜歡自己。

　　他其實覺得自己有天會成為總管，但真的接任以後卻覺得力不從心。他應該要掌控一切，卻心知肚明那些僕人只要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就會擅自違反指令。

　　他有個討厭的僕人。

　　「這樣很不好吧？可是我就是不喜歡他。那是個表面上會做好工作，私底下卻偷雞摸狗，散布謠言，但因為沒證據也沒鬧出什麼事情，工作品質也還不錯，所以沒開除他，讓他在大宅工作了好幾年，現在是年資最高的一個。」チョロ松嘆了一口氣，「現在他會慫恿新主人偷懶，暗地又在說我的壞話。留他在屋子裡，松野家會沒落的。」

　　這話講得太過頭，チョロ松自己也覺得很誇張，清楚自己說的是氣話。但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感覺到有人爬上了床舖，涼涼的什麼蓋在自己頭上。一松正用著他那冰冷的手，輕輕撫摸著チョロ松的頭。

　　原來如此。

　　チョロ松理解為什麼自己能在這裡放鬆了。

　　他在這裡能講出很多不能講給別人聽的話，能放下平常工作的那份謹慎。他在這裡很自然，不需要擔心被人討厭，而有個人陪伴在身邊，哪怕這個人是吸血鬼。

　　チョロ松不知道一松安慰他的意圖，但這份體貼讓他覺得很高興。

　　「チョロ松先生。」而一松輕輕出聲，「你把這事告訴我，是為了什麼呢？」

　　「沒為什麼，我想找個能傾訴的對象。謝謝你，我心情好多了。」

　　「我還以為，你是希望我去將這個人殺死，或是對他施術呢。」一松平淡的語調從旁傳來，而チョロ松睜大眼，轉頭望著一松。

　　「你在說什麼，這很失禮。」

　　「對、對不起。」一松怯怯地低下頭。

　　「我怎麼能讓你做這種事，好像因為是吸血鬼就該派你做些醜惡的事。」チョロ松抓起一松的手，然後坐起來望著他，「聽著，我不會把你當作工具的。這是我的人際問題，理當由我自己來處理。」

　　一松瞪大眼，他張著嘴望著チョロ松，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恢復成原來那種無神的表情。

　　「チョロ松先生，到底是為了什麼把我喚醒呢？」

　　這話讓チョロ松沉默了。

　　他最初，也的確想過是否能從一松身上得到好處，但剛剛說的話，現在的心態，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該怎麼說，我不否認，我衡量過喚醒你是否能帶來利益。」チョロ松鬆開了一松的手，「可是仔細想想，我只是想趁早控制局面而已。用規範，用約束，既然你已經在這裡，參與松野家的歷史超過一百年，我想自己一個人將這件事掌控在手裡。結果這麼做以後……我啊，現在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他一整天都想著要快點來這密室。

　　チョロ松露出苦笑。

　　「我也許只是想要有個逃避空間，想要有個不介意我卸下武防的人吧。」チョロ松低下頭，閉上眼睛。「說不定，我只是感到寂寞而已。」

　　不可思議，感覺在一松面前什麼矯飾都不需要。他們像是認識好多年的朋友，就算露出難堪的一面也不怕對方拋棄自己。自己是被吸血鬼迷惑了嗎？就算這樣也無所謂呢。

　　想著，チョロ松抬起頭，他看到一松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看著チョロ松一臉慌張，搖搖頭後又轉開了頭。

　　「啊，抱歉，這種說法太沉重了。」チョロ松呼了一口氣，重新擺出笑容，「沒事啦，謝謝你聽我說話。」

　　「不是的、チョロ松先生，我。」一松結結巴巴地說著，不斷地用眼睛偷瞄著チョロ松，「我很高興，能聽チョロ松先生對我說這些事。」

　　「謝謝你。」チョロ松笑得瞇起眼。

　　一松頓了一下，轉過身，跳下了床，跑到了書房。是害羞嗎，還是感到尷尬呢？看到一松不像平常那樣慵懶穩定，而是又害怕又不知所措的樣子，チョロ松又忍不住笑了。

　　書房裡傳出吱吱喳喳，動著木頭家具的聲音，チョロ松又有點擔心書櫃是否會突然倒下來，正想過去看看狀況，就看到一松抱著一本厚厚的書出來。

　　「チョロ松先生，這是我之前答應你的東西。」一松抱著書爬回床上，在チョロ松面前打開來。

　　「你希望我教導你能派的上用場的黑魔術嗎？」



　　同一時間。

　　原是待在房間裡看電視的宅第主人，おそ松，打了個呵欠。

　　明明忙完今天的工作，現在休息時卻覺得無聊。おそ松試著思考原因，他發現，最近晚上很少找チョロ松玩了。

　　以前學生時期還會一起在房間寫作業，聊新聞，玩玩桌遊等。是因為現在各自增加工作了？又或者是像チョロ松說的那樣，兩人的身份不一樣？獨自待在房間裡的おそ松，感到了寂寞。

　　現在去找チョロ松的話會不會打擾到他的休息？只是聊聊天沒關係吧？

　　おそ松於是離開了房間；現在還有僕人在做整理工作，不算チョロ松擔心的深夜時間。おそ松來到主人不應該前往的僕人居處樓層，走到チョロ松的房間前敲門。

　　沒人回應。おそ松覺得奇怪，而其他僕人看到おそ松，驚恐的說主人不應該過來。

　　「您是想找チョロ松先生？他好像去書房處理事務了。」那名僕人說完以後，勸おそ松去書房找找。

　　這麼晚了還在工作，還真是工作狂呢。おそ松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前往書房。

　　如果チョロ松在書房工作，書房不會上鎖。

　　這麼想的おそ松手按在手把上，卻發現門是鎖上的。

　　雖然覺得疑惑，不過おそ松用萬能鑰匙打開書房，書房的燈是關上的，像是沒人進來過一樣。おそ松打開了電燈，看著誰也不在的書房。

　　明明是誰也不在，おそ松卻覺得，好像有人進來過。

　　他在書房找了一圈，看看辦公桌，看看書櫃。雖然覺得哪裡怪怪的，但卻看不出是為什麼，おそ松又走到窗子邊，看著停在後院的車子一台也沒少。最後おそ松繞到辦公桌前，拉了椅子坐下來，趴在桌上。

　　チョロ松究竟去哪裡了呢？

　　おそ松嘆了一口氣，頭一偏，望著整面的書牆。

　　「好無聊啊。」他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