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7日 星期四

【ゲ謎腐】【鬼水】【計劃代號巢】File:Pied Falconet (試閱一)

前言

‧本文為以「鬼太郎誕生:咯咯咯之謎」為背景,由飄子設計的現代架空企劃「計畫代號:巢」為背景的故事。

‧主角為「水木」及「鬼太郎」。水木外表為三十幾歲的青年,鬼太郎的外貌陳述則是從四歲到十四歲都有,最大的外觀年紀為十四歲。

‧本文的主要配對為鬼太郎×水木,隨著故事的進展也會有合意的性描寫。

‧可能會從旁提起其他水木受的配對,但不會深入描寫。

‧盡可能想寫得不清楚「計劃代號:巢」也能看得懂。不過能事先瞭解背景的話會更容易讀懂。

‧以上,可以接受的話歡迎閱讀。

 

 

 Data:00


  他隱約記得,每個星期,他都要接受一次詢問。

  並不是基於犯罪方面的審訊,而更接近醫學的問診。對方會要他盡可能講出他還記得的事,畢竟這個月他接受的實驗,讓他記憶有些混亂,似乎喪失不少記憶。他還記得什麼,不記得什麼,對整個實驗計畫十分重要。

  在他面前坐著兩名研究者,一名手上持有一份資料,另一名則平視著他,對他微笑,然後按下了錄音機。

  「那麼我們就像往常做的那般,隨機問一些問題吧。」訪問者拿起了一張問券,看了看,然後抬頭望著他:「對你來說,影響你人生最重大的事件是什麼?」

  他想了想,說著:「我想是參加了南洋戰爭吧,雖說是為了國家,但是被派到那個食物及飲水都不充足、不乾淨的地方,被視為比馬更低下的存在,最後被要求以死為前提的衝鋒。白天還能有說有笑聊天的戰友,晚上就成了屍體,這樣的事天天都在發生。那僅佔我人生很短暫的時間,我卻……感覺走不出去那段日子。我在獨處的時候彷彿還能聽到那時的槍聲,睡覺的時候,也常因為夢到當年的事而驚醒。」

  翻閱資料的人微微皺眉,在資料上記了一些筆記,而訪問者繼續問道:「那麼,近幾年來你覺得影響你最大的事件是什麼?」

  他聽了這問題,突然覺得恍惚起來,一臉茫然地說了:「那孩子……」

  「孩子?」

  「是的。我撫養了一個孩子,雖然後來變得如何已經記不清楚了。」他按著頭,對於無法回想起來的事有點懊悔。「那個孩子非常重要……這部分的記憶很模糊不過——是的,他是我重要的朋友留下的孩子。是我去哭倉村——對,那個村子叫哭倉村,遇到一名自稱是『幽靈族』的男子,他在那邊找重要的人……是的,他要找他失蹤的妻子,然後那個村子,那個村子隱藏很可怕的秘密可能會毀滅整個日本,最後不得不由那名幽靈族男子阻擋下來,他讓我帶著他的妻子逃走……只能想起這些,但是那孩子是他的妻子生下來的,是那對可憐的夫妻最後交託給我的希望,而那孩子……也是我的希望,他的存在無疑改變我的『命運』。」

  他注意到在自己講到「幽靈族」時,翻資料的人一臉訝異地抬起頭,而訪問者無語地直視著他。

  他說錯什麼嗎?在他還在疑惑時,訪問者又問了:「那麼讓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能說出你的名字嗎?」

  「水木。」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我的名字叫水木。我想,你會這麼問,代表我現在的回答在實驗裡十分重要吧?」

  「是的,非常重要。」訪問者露出笑容。「謝謝你配合我們的訪問,水木。這讓我們得到不少實驗的資料。」

  水木有點不記得他為什麼接受實驗了,事實上實驗的詳細過程,水木也不太記得。不論如何,這實驗絕對有影響到他的記憶,這不僅是水木自己有感覺,連研究人員都說是正常的情況。水木不覺得自己是被強迫的,不過銜接不上的記憶,還是讓水木小小困擾。

  比如說,水木待在這間研究所已經好幾個月,而不是從接受實驗後才在這,倒不如說是在這間研究所被認定「適合」實驗才接受了實驗。甚至,水木不是作為受驗者待在這,他其實是在這裡工作,也有一定的職位。水木記得所有工作上需要的一切技能跟知識,但在哪裡學的,為什麼知道這些?水木不記得。水木記得自己上一任工作,但是怎麼轉職到這裡的,水木不太清楚。

  不過水木至少還記得這間研究所做著怎樣的研究。

  這是為了復甦「最古老的人類」,而由國家出資的生化研究所。




Data:01



  「那麼,讓我們歡迎部門的兩位『新同事』。」

  第二部門的部長面帶微笑,在員工面前介紹他身後的人。

  「首先這位是山田,他在生物學領域有著簡直天才的成就。至於另一位,則是各位都熟悉的朋友——水木。讓我們好好歡迎他們吧。」

  站在部長身後的水木露出苦笑;眼前的同事們表情十分尷尬,這也難怪,畢竟他其實已經跟這些同事共事好幾個月,有些同事水木甚至感覺共事長達數年,現在卻以「新同事」的身份回來。於是水木先走向前,向眼前的同事淺淺行禮。

  「抱歉,明明跟各位共事也一段時間了。我是水木,因為實驗的關係喪失了大部分的記憶,跟部長討論過以後,部長決定讓我以新員工的身份重新加入部門,還請各位多多指教!」

  有幾名同事露出笑容,也有不少同事表情變得更嚴肅了。

  而在水木介紹以後,他身旁的山田也很有精神的出聲:「各位好,我是山田!雖然年紀不大,也沒有旁邊這位先生聽起來很厲害的經歷,不過能來到這間研究所是我的光榮,還請各位多多指教!」

  這位山田自我介紹完以後,同事們才像是比較放鬆的樣子,紛紛為兩位鼓掌。水木這也才鬆了一口氣,畢竟在凝重的空氣下,他也很難工作。

  而看到同事們接納了兩位「新人」,部長點了點頭,然後引領他們前往座位:「那麼山田你的位置在這——水木,你的位置在老地方。你總不會連這個也忘記吧?」

  部長的消遣讓同事們發出笑聲,水木也笑得靦腆,一邊摸著後腦一邊走向三天前還工作的桌子。桌面上堆滿文件,貼了許多便條紙,這就是他習慣的工作方式。水木正坐下來,一旁的同事就湊過來,小聲地對水木說著。

  「那個……呃、水、水木,你該不會連我們都忘了吧?」

  水木看了他一眼,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麥可,你在說什麼?你上週讓我請你一罐咖啡說這週要換你請我,我可是記得的。」

  同事一陣爆笑,而另一名同事也湊上:「那你記得欠我兩千塊的事嗎?水木。」

  「別說笑了傑森,你跟我借的剪刀倒是還來啊。」水木又說了,研究室的人們笑聲此起彼落,而水木笑望著他們一會,說了。「抱歉,我變成這樣了,對你們來說很難習慣吧。」

  「也不是這麼說。」被稱作麥可的人嘆了一口氣。「畢竟在你決定接受實驗時,我們就都做好心理準備了。」

  在他們正要聊更多事時,部長來到他們中間,將大家分開。

  「你們不趕緊研究還在這做什麼呢?好了,水木你在這裡會害大家分心的,先起來。」部長說著,而水木聽話地從座位起身時,部長指在在另一邊的新人山田,「不如你帶山田參觀一下我們設施,希望你不會連我們研究所有哪些設施都忘了。」

  「真是的,你們是把我當作失智老人了不成。」水木雖然這麼說還是笑著走向山田,手往門口一比。「那由我這個新人帶你去參觀工作地點吧,至少廁所及餐廳是需要先知道的。」

  他們所處的地方是四層高的建築,位於深山之中。

  這棟建築的位置十分隱密,公用道路無法進來。山田第一次來的時候也十分驚訝,到達山裡的其中一個點以後要下來換車,接著坐在接駁車往山路再開一小時,穿過森林小道,最後才能到達這裡。謠傳這個單位是由政府出資的機密研究,在山田第一次來到這的時候就相信了八成。

  建築的兩側各有一套公共廁所,兩道室內樓梯及一道室外逃生梯。水木與山田所在的部門在三樓,主要為醫學及藥理開發,在以後會陸續增加研究項目。建築的二樓有個天橋可以通到另一棟建築,那棟建築的二樓為食堂,一樓是百貨商店,三樓則有健身房及醫療所。

  水木帶著山田穿越天橋,參觀了這棟附屬建物,然後引領山田離開建物。兩棟建物以外,除了一棟充當員工宿舍的公寓,還能看到一些待建的建物;另一棟正在蓋起的公寓,以及圍繞在平地中間,直徑超過一百公尺的工地,工地的圍牆有三層樓高,也能從裡頭聽到動工的聲音,但看不到往上蓋的建物。

  「這是往下蓋的建物嗎?」山田問著,帶著他到附近的水木點點頭。

  「是的,而且會一直往下蓋。兩年內,我們的研究所會搬到這裡,在之後的幾十年,這建築會陸續往下建,肯定會把秘密深埋在更深的地方吧。」

  「我們研究的事物真的這麼機密?」山田轉頭看著身旁的水木。「我聽說是研究『最古老的人類』,這當然對人類學來說十分有幫助……我被分配在醫學相關的部門,因此我能推測的是這研究可能對人類的健康及壽命有關係。」

  「也許有關係,也許沒關係,我們的工作就是要找出這些。」水木說著拿出了菸,他甚至沒問山田是否介意,就劃開了一根火柴。

  「我們弄到的基因樣本有多少?」山田問著,水木靜靜地吸了一口菸。

  「大概比你想像中的多。」

  「足以複製出接近的生物吧?」山田持續問著,他的眼裡閃爍著光芒。「我在這裡就職,這些事我早晚需要知道。」

  「你正如部長所說,非常優秀,山田。」水木輕笑了一聲,他遞了一根菸給山田,而山田搖頭拒絕了。「是的,山田,已經有複製成功的例子,現在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被觀察著。我們這間研究所,最終會成為支援這個技術的地方。」

  「而他們的基因,可能會成為延長人類壽命及健康狀態的關鍵。」山田沒接下菸,但好好地接下話題。「畢竟上古時代的文獻,人類的年紀在紀錄裡破百歲並不少見。」

  「你說的對,為了證實這些,我們會需要複製大量的實驗品,這不只是考驗倫理與道德,還需要龐大的資金。」水木揚起頭,朝著天空吐出了煙。「為此,研究所不得不向政府低頭,恐怕在真正完成我們的實驗目標以前,就必須開發出其他獲利項目,才能讓金主持續投入基金。」  

  「醫藥的開發算是比較直覺的方向。」山田同意水木的意見。

  「說不定還是比較道德的發想。」水木露出苦笑。

  「你可別告訴我有金主想要把古代人類當寵物啊?」山田微微皺眉。「就算智能再低,那也算是人類……該不會,就是想鑽這種漏洞,收養人類奴隸什麼的……」

  「哈哈,就算有人有這樣的要求,我也會盡全力阻止的。老實說我也不覺得上層的人會答應,因為那實在『太浪費了』。」水木說著將菸拿開,湊到山田耳邊,小聲地說著:「據說古代人類的智商及體能,都比人類來得優秀,而且是能輕易達到前標的那種。」

  「也就是說如果培養起來,應該能做出更有用的事。」山田一下領會過來,手也將嘴遮起,避免其他人看出自己的嘴型。「比如說進行軍事任務?或是諜報?」

  「你抓到重點了,山田。」水木將菸放回唇上,這正好遮擋他的嘴。「畢竟在簽定『限制科技發展協議』以後,國際的情勢仍然十分緊張啊。」

  這是在前一次世界大戰中,由世界各國簽下的協定:限制各國特定範圍的科技,以抑制戰爭的發生及傷亡的擴大。不過,國際間仍是暗地競爭,戰爭的規模轉變,開始重視特定人士的暗殺及情報竊取。

  諜報暗殺成為新興產業,能帶來大量利益。

  雖然限制科技發展,但醫學類的發展並沒有限制,因此生化產業諷刺的在這些年高速發展。如今能複製出智力及體能都比一般人還優秀的「人類」,肯定會是重要的資源。山田若有所思的想。

  「看來你終於明白,為什麼我們的研究所要蓋在深山裡,像是個邪惡組織了吧。」水木笑出了聲,而山田定睛望著水木一會。

  「能冒味問問嗎?」

  「請說?」水木又吸了一口菸。

  「部長說水木先生接受某種實驗……這實驗跟我們的研究有關嗎?抱歉,如果這涉及你的隱私……」

  「有關喔。」水木乾脆地回答,這反而讓山田有些驚訝,水木則是笑出聲。「這也會是『你總有一天會知道』的事,倒不如我現在就告訴你吧。」

  山田看了附近;沒有其他人,而施工聲正好能掩飾兩人的對話。

  水木於是熄了菸,從西裝口袋拿出筆記本及筆,在上頭寫下一些字:「我們現在『復育』的人種,名叫『Yureizoku』。部門內都是這個英文代號,不過,我想漢字是這麼寫的。山田你是日本人,應該看得懂吧。」

  水木說著撕下那一頁,遞給山田,山田能看到上頭寫著「幽靈族」三個字。

  「『幽靈』……的確能想到是這個詞。」

  「也許這個種族有什麼不可思議的能力才被這麼稱呼,目前上級給我們的資料裡沒有提到。不過這計畫除了『Yureizoku』以外,還有一個副計劃——就是我們還取得一名人類的素材,姑且我們稱素材提供者為『M』,這名人類的肉體與『Yureizoku』的『親合性』極高,培育下來的話,如果將受驗者的體質改造成那名『親合型人類』,就能做出準高等人類的水平吧。而與復育計畫不一樣,畢竟同為人類,有其他植入的方式。」水木平靜地說著,而山田開始思考起來。

  他有注意到,無論是部長或是其他同事,都在意著水木記憶喪失的狀況,不僅如此,有些人對水木的態度是顯得微妙而尷尬,甚至不敢直視水木。

  「也就是說——」山田也不禁流下一滴冷汗。「水木先生接受了實驗,會一點一點的被那個人……也就是『M』取代嗎?」

  水木露出微笑。

  「不是喔。」水木輕聲說著。「正確來說,是某個人接受了實驗,一點一點地,被我取代了。我就是那個『M』啊。」

  山田瞪大了眼,看著眼前這名左眼有疤的青年。這個人自稱自己是「水木」……「Mizuki」……「M」……是這麼一回事啊。

  「事實就是這樣。」水木有些感嘆地說,「雖然以我的角度來想,我就是『水木』……但是恐怕,是有某個人接受了『成為我』的實驗,而現在他的存在以知識與技能的形式殘留在身體裡。這過程也不過是兩個月。」

  張開了嘴又閉上了嘴,山田想說些什麼,但他還是停下思考了一會,才開口。

  「為什麼是你?」

  「對此我的記憶有些模糊,不過我隱約有印象,我是研究所裡唯一符合實驗條件的人。我沒有被強迫或不情願的記憶,跟同部門的大家討論,大家都很想見證實驗的結果,我想這個身體的主人,大概是為了科學而奉獻出自己的生命吧,包括他本人及他的同事,都很想親眼確認實驗會怎樣。」講到此,水木輕嘆了一口氣。「他們是不是有些人感到後悔了呢。」

  「不,我是說『你』,水木先生。」山田嚴肅地說著。「現在你應該知道了吧,因為你擁有『那名人類』的記憶了,我應該沒說錯。」

  水木頓了一下,他抬起頭,又看向遠方。

  「看起來要下雨了……」

  「嗯?」

  「也許你會不相信,不過我現在隱約有這樣的記憶。『我』見過幽靈族,我……」水木的視線開始模糊起來。「我撫養了一個孩子……」

  在說這些話時,水木的意識逐漸變得恍惚。

  回過神來,他聽到山田在大聲呼救,自己則是在施工聲中嚎啕大哭。雨開始落下,而一班穿著醫療服裝的人趕了過來,給水木打下一劑針。

  「這是鎮定劑,能讓你好過點。」替水水注射的醫療人員安撫著水木,並且將水木搬到擔架上。水木慢慢地平靜下來,身體的鬱悶感仍舊無法散去。

  他們說,這大概是實驗中的副作用,畢竟水木不記得自己有過這樣抑鬱的症狀。

  不是只有這一次,在接受過實驗後發生過好幾次,水木會陷入歇斯底里,直到施打鎮定劑才會安定下來。水木聽到部長的聲音,不知何時部長也前來探望自己。

  「水木,今天你就先回房間休息吧。」

  下一次意識恢復時,水木注意到自己已經回到了員工宿舍房間,他甚至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茫然地坐在沙發上。每次「發作」時,記憶都會出現斷片,殘存下來的只有強烈的悲傷感。

  為什麼會這麼悲傷呢?水木自問自答,在他用手掩過眼睛時,淚水流了下來。

  他不能總是這樣,會給同事添麻煩的。水木搖搖晃晃地站起,走向浴室,在洗臉台前打開水龍頭,然後抬頭望著鏡子裡的自己。

  鏡中的臉無疑是「水木」的臉。水木擠出苦笑,大概在接受實驗後,自己的臉是逐漸變成了「水木」的模樣吧,看在其他同事裡,這大概是相當恐怖的事。反而是作為當事人的自己很輕鬆地接受這一切,畢竟主觀不會察覺到記憶及肉體如何侵蝕。直到現在,以水木體感,就像是自己接受了某個善良年輕人的好意,以這個身體重生了。

  對此水木沒有什麼不滿,同事們人都很好,他對現在的工作也很得心應手,這都要多虧了身體原來的主人。

  只是,時不時有強烈的悲傷感淹沒自己,因為水木知道,他人生少了重要的部分。

  兩手按著鏡子,水木看到鏡中的自己再度哭得面容扭曲。

  「……我們還能再相遇嗎?Ki……」

  誰?要說出的是誰的名字?

  水木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他已泣不成聲。

  他曾經撫養過一個孩子。

  幽靈族的孩子。



Data:02



  最初,人類改造實驗的代號是「M」,不過隨著知情的人越來越多,這個實驗的真名不再是秘密。「Mizuki」,這是實驗的真實名稱,終於能讓研究所的人,包括「水木」知道了。

  能接受這樣實驗的人並不多,當時全研究所只有「水木」一人擁有適合實驗的條件,而他在沒有被逼迫的情況下,主動表示想接受實驗,並且同意了條件:包含「死亡」的風險,以及接受這個實驗以後就無法再見自己過往的親朋好友。一旦接受了實驗,研究所將會宣稱受驗者的死亡,受驗者原來的身份將不復存在,這是受驗前的他本來就知道的規定。

  不過直到接受實驗前,他及同事們都無法預測最終結果會是怎樣。當他接受完實驗、沒事一般地回到研究室工作時,同事們還嘻嘻哈哈的,笑說實驗在他身上失敗了。但是隨著時間推進,同事們也親眼見證他們曾經熟識的人如何改變容貌,以及深層記憶的修改。

  兩個月後,就算在研究室裡喊出曾經同事的名字,也不會有人回應了。

  讓「水木」以新進員工的身份重新回到研究室,似乎是最好的辦法。縱然也有無法忍受這個結果而選擇調職的員工,但大部分的研究員仍覺得能近距離觀察活生生的「Mizuki」樣本很新鮮。加上眼前的「水木」也很配合實驗,同事們詢問他的身體狀況他也會老實回答,結論來說,他們對實驗仍是抱持樂觀。

  不過畢竟這實驗不會只有單一研究對象。事實上在同一個月,研究所就出現另一名接受「Mizuki」實驗的人。他倆在工作場合初次相遇時,水木也是有些驚訝:眼前的人無疑有著與自己相似的長相,深遂的五官、濃眉大眼、下垂眼角、左眼有傷疤、左耳上半也缺了一角,差別只在於眼前的「自己」有著白髮,以及顯得行動不太靈巧地靠拐杖走路。

  水木聽說過眼前這位的故事,相傳對方的前身是戰場上的老兵,在接受「Mizuki」實驗後一度恢復了年輕也展現了十分優秀的戰鬥才能,然而卻在一夕之間肉體衰退,現在外表仍是年輕,體能卻已經變得跟老人一般。也就是說,實驗會出現各種不可控的後遺症,如果他是精神疾病,那麼眼前的人則是身體機能的問題。

  水木想,對方應該也是自我認定為「水木」,彼此用「水木」相稱的話實在尷尬。想來想去,水木只能客氣地對他一笑,說著:「學長好。」

  對方倒沒有想跟自己好好相處的意思,而是看了他一眼,笑出聲。

  「我知道你。本來我以為你跟我一樣是不得不接受實驗的可憐人,結果居然是自己接受實驗的白痴啊。哈哈,看了就是令人不爽的存在啊。」

  對方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地與他擦身而過,留下一句話。

  「早晚你會一樣的,他們就是想留下閹割過的家畜,養肥了以後高價賣出,屠宰分割給買家。」

  幸好他與這位白髮的水木在平日工作上不太有交流;這名白髮的水木是在戰技指導的相關部門任職,現在指導的是一般人類,不過將來主要會訓練培育出來的「Yureizoku」及「Mizuki」吧。自己也曾經受過對方的訓練,當然是被教訓得慘兮兮。

  當下整個研究所就存在了兩個「水木」,自己是黑髮而另一位是白髮,所以還能用「黑水木」、「白水木」來分辨,但是有朝一日,這研究所會擠滿大量的「水木」,變成所有員工都會感到混淆的地步。

  「果然還是要個別取些代號?」

  「不僅如此,不同的『水木』也可能不是在同一部門工作,若是有人工作操守不佳,利用長相相似的特性混入其他部門也不好,如果能一眼辨認就好了。」

  部門的員工彼此討論著,與水木共事讓他們有更多想法及建議。

  而在一週內,各部門添加了肩章來辨識彼此的部門,比如在藥劑開發的他所配戴的是白底黑直紋的「研究授課職位肩章」,另一名白水木所配戴的則是黑底黃直紋的「警備武裝職位肩章」。除此之外,他倆還有別上紅色肩章,這代表他們是「Mizuki」。全體員工都收到了肩章意義的說明書,每個人都確認了,將來會迎入研究所的「Yureizoku」,將會配戴上藍色的肩章。

  不僅如此,每名員工還得到屬於自己的員工卡,用來感應門禁,只能進入跟自己職務相關的部門,裡頭據說還記載著每個人的私人數據,工作上的獎勵點數也儲存在裡頭,比如用餐、健身等能得到優惠。以當今電腦還得佔下一整個房間的技術來說,這是想像不到的厲害技術,不過據說原理就跟飯店的門卡差不多。

  在研究室機能逐漸完善的那時,第一批「Yureizoku」的孩子被送進來,先安排在另一棟剛建好的建物裡。隔著玻璃窗,能看到那些皮膚白晰、身型瘦小、穿著寬鬆衣服的孩子好奇地在房間裡探頭探腦,看起來確實像是普通人類,但又有種與一般人類不同的違和感,研究員們試著客觀地看待這些孩子。

  然而水木第一次隔著窗子看到那些孩子時,就因為呼吸過度,而暫時被移往醫護室觀察。雖然沒有變得歇斯底里,但顯然在看到那些孩子時他的情緒受到影響。

  「那些孩子跟你記憶中的樣子很接近嗎?」山田那時馬上拿著資料夾訪問水木。水木很驚訝在經歷第一天的事以後沒把山田嚇得離職,反而讓他更積極地研究水木的各種想法。

  水木也老實配合他的研究精神,躺在病床上一邊冰敷額頭降溫,一邊說著:「說真的,相似得讓我害怕,就像是我看到那孩子的親戚聚集在一起。這不可能,在我的記憶中那個種族應該是滅絕了才對,而科學讓我們看到了可能性。」

  「那些孩子長得像你兒子嗎?」山田接著問,水木移開了視線。

  「很遺憾……」回想著窗後的景象,水木慢慢地閉上眼。「那些孩子長得很像我記憶中的孩子,但是那並不是……我說不上來。我的兒子不在那裡面,那是我感覺到的。」

  就生物學來說確實如此。你能說你兒子的複製體等同於你的兒子嗎?相信一般人不會接受。不過也可能是在複製過程中產生了偏差,就像「Mizuki」的個體也有些差異。這對「水木」來說是一種主觀感受,不過山田還是默默地記下來。

  水木本人的健康狀態一直受到同部門的人重視,他身上發生的精神疾病狀態被視為實驗的後遺症。第一次發作是在讓他測試了幾次戰鬥訓練之後,最初水木展現出來優秀的近戰技巧,與保安人員對練時能有七成的勝率,而讓研究部門感到鼓舞,但在第四次實戰訓練時他突然哭著大叫,要眾人殺死他,那時是施打鎮定劑才安定下來。從此以後,水木時不時會開始發病。

  當代的精神疾病治療上,已經廢除了冰錐手術等不人道的療法,轉以藥物供給為主流。這些藥在藥劑部也能製作,因此水木在第一時間就得到很好的醫療照顧。按時服藥的他出現激症的次數降低,也能好好地在研究室工作。

  然而水木注意到,在入眠以後,他時常被同一個惡夢弄得難以入眠:那是他在南島森林上奔馳著,在槍林彈雨中衝鋒的惡夢。

  「你知道那不是你真正的記憶吧?」主治醫生那時是這麼說了,不過他還是試著給水木開了安眠藥及鎮定劑。水木依照醫生的指示按時服用,然而這卻讓病症加劇,有時只是一個閃神,戰爭的景象就揮之不去。

  水木選擇以咖啡來延長自己清醒的時間。

  同事們都看得出他是硬撐著身體在工作,但對水木來說連醫藥都幫不上忙,那是別無他法了,他只能咬著牙硬撐下去,因為這似乎不是普通的精神疾病,而是實驗帶來的影響。

  這樣的他在某天進行研究所工作時,突然全身痙攣地倒下。他被緊急送往療養室,身上綁著許多束帶,這是為了避免他傷害自己。在治療的那幾天,水木的記憶十分曖昧,事後離開療養室、看到自己的醫療報告時,才發現自己發狂了三天無法安定下來。這是幾乎可以下達處份命令的危機狀態。

  最後是給他注入了最新開發的藥劑,水木才平靜下來。

  「是那個嗎?」坐在病床上的水木詢問著他的同事。「我記得在0.2版還有些問題……」

  「我們不得不將0.3版試用在你身上,你要慶幸這對你是有效的,不然我們部門真的要痛失英才了。」同事搖了搖頭,拿出了已經包在封膜裡的藥錠,遞給水木。

  「錠」。這是藥劑部對這東西的命名。外表看起來是鮮紅色的橢圓形藥丸,長度一公分,寬度五厘米。水木拿起來端詳了一會,他感覺腦袋暈呼呼的,沒能產生什麼情緒。

  藥劑部的他們都很清楚,這東西的原材料是Yureizoku的血,理論上不是從現在活蹦亂跳的孩子們身上抽取,而是從沒能成長為人體的肉塊中取樣。這東西用在一般人類身上會致死,但用在「Mizuki」身上能加速傷口的癒合。以醫學的角度來猜想,應該是要讓「Mizuki」持續接收「錠」,再從Mizuki身上取得與人類較親合的血液製劑,最終的成品才能用在普羅大眾上;也許做不到大量生產,但做成昂貴的急救針劑還可以。

  不過在那之前,眾人先研究的是「錠」對「Mizuki」的效用,至少由水木的案例來看,用在精神急症上是有效的,也就是說可以將「錠」看作是Mizuki實驗副作用的「解藥」。

  水木茫然地看著掌中的藥劑,他的情緒確實平靜下來了,卻殘留著強烈的悲傷。

  「……你們有讓其他人試用這個藥嗎?」水木問著,同事點頭。

  「白髮的另一位我們也讓他試用了,實驗數據確認這有效延緩老化,根據這點,也許我們會開發出兩種藥劑,一個讓你們定期服用,一種是有急症時服用。」同事輕嘆一口氣,「已經有聽說在研究室外觀察的受驗者急速老化導致器官衰竭死亡的案例,那位受驗者跟你們不同的地方,是沒有服用過『錠』。」

  水木卻不在意同事說的這番話,而是凝視著這藥劑,內心的鬱悶及悲傷久久散之不去。

  「能拜託你們一些事嗎?」水木將藥錠放在床頭櫃,對同事說著:「幫我將我的辦公區域的利器全數移走,我住處的也要,就連刮鬍刀都先換掉。」

  「你擔心你會傷害其他人?」同事問著,水木搖頭。

  「我停止不了自殺的念頭。」

  同事們會不會覺得當場讓他安樂死對他更好呢?不論如何,水木還是倔強地咬緊牙,回到工作崗位。他每天閱讀著關於Yureizoku的實驗報告,也能在報告中看到其他關於Mizuki的記錄,看著這些數據,鬱悶感是有增無減,但水木不想輸給自己的身體。

  而在一星期後,同事拿了一份報告給他。

  「來做個觀察實驗吧?」同事說著。「你可以照顧這個孩子嗎?」

  水木看了一下報告。那來自於初期的一批Yureizoku孩童,報告顯示這名孩子雖然有著高度智能及極度穩定的精神狀態,但是心臟發育不全,無法進行任何劇烈運動,健康狀況也顯著虛弱。水木可以想像,這樣的孩子無法好好養育成他們理想的「諜報人員」,加上心肺功能不全以至於無法靠肉體鍛鍊來保持健康,如果沒有投入醫療資源,最終也會死於心臟衰竭。

  依照部門的判定,這孩子最終會在培養期結束時得到安寧處置,講得明白一點,就是作為失敗實驗體「報廢」。

  「這孩子的體力無法接受大部分正常的課程,目前是讓他自習,好讓他能配合自身的健康狀態休息。」同事如此說明著。「他很安靜,所以理論上不會打擾其他人工作。雖然獨自一人的時候也很老實,但是——」

  「你們想測試讓我來照顧他的話,我們之間會有怎樣的變化吧。」水木露出淡淡的微笑。「聽起來不錯,我可以理解,想讓他在過世前過著有尊嚴又健全的生活。」

  「目前實驗數據也顯示,將Yureizoku與Mizuki配組在一起,他們彼此的效率及精神穩定度也會大幅上升。」看到水木的態度,同事鬆了一口氣。「你願意接受這個提案嗎?」

  水木聽了,對同事露出挑釁的笑。「哈,應該問你們的感受吧,部門有我這個實驗樣本了還不夠,現在要多放個等待死亡的孩子進來。希望你們不要放入太多的感情,到時孩子過世會讓你們很難過的。」

  藥劑部提出協作實驗申請,並且在兩天後收到許可。

  同部門的大家都很緊張,與過去只看得到數據不同,現在有活生生的Yureizoku樣本可以直接觀察,這使得研究人員十分期待。

  隔天早上,一名醫療人員及一名警備員將那個孩子帶到了藥劑部。大伙都放下自己的工作圍繞在新孩子身邊,做出各種反應。

  「好小喔!好可愛喔!」「看起來是東方臉孔呢。」「這孩子不太怕生呢。」

  明明是要由自己照顧的,同部門的大家卻比自己興奮,這使水木感到無奈;他本來就覺得同事是為了要近距離觀察Yureizoku才以他為藉口進行這樣的申請,雖然這對研究來說是有幫助的。他安靜地將自己的工作告一段落以後才放下了筆,然後起身走向被同事包圍的孩子。

  「好了,各位同仁冷靜點。孩子要待在我的座位旁邊,我們已經準備好桌椅了。」水木故意語帶調侃地撥開同事們,這才第一次看到他要照顧的孩子。在眼神對上的時候,水木愣了一下。

  那孩子的外貌大約四、五歲,穿著與身型不相稱、大上一號的醫療服,有著圓圓的頭、栗色的頭髮,有一半的頭髮蓋住了檔案上提到天生缺少的左眼,僅露出大大的右眼,抬頭望著水木。水木則是呆呆地望著那孩子好一會,張開了口。

  「……Ki……」顫抖著嘴唇,水木聽到自己發出聲。「Kitaro……?」

  同事笑說,水木這麼快就替那男孩取名字了。但那名Yureizoku的孩子只是向前一步,用他那雙被袖子遮住的小手,環抱住水木的腿。

  「是我。」那孩子用著輕輕的嗓音,看著水木說道。「你終於來接我了,水木先生。」

  水木馬上蹲下身,緊緊抱住那孩子。

  那缺失一塊的悲傷感消失了。

  他終於找到了記憶中的「鬼太郎」。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