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子的創作企劃「計劃代號巢」中的期間限定主題創作(原說明見此)
‧小山羊筆下的組別「白鴉」的收尾故事。「白鴉」是咯咯郎與水木的組合,所以包含父水要素。
‧兩人的關係前提較為複雜,加上前篇也隔了大半年,因此盡可能在裡頭交待了前因後果。兩人是已經修成正果為前提
‧因為企劃性質有提及複數水木注意
‧以上,可以接受的話歡迎閱讀
他知道自己是水木。
雖然好一陣子,他有很嚴重的自我認同障礙。
像他這樣的人在世上不只一個;那是一個禁忌的計畫,會向瀕死之人發出邀請,是否以放棄現有身份為前提接受延命手術。那時的他因為任務遭遇了嚴重的事故,勉強救回一命仍是需要終生在醫院接受接治,這樣的他簽下了合約,接受了手術。
在意志變得清醒穩定時,他……想起了——
他是一名叫水木的軍人,在調查「哭倉村」這個地區時,遭遇了事故。
這讓他深信不疑的事實,在短短幾天內就被打破;告訴他這一切的,是與他長相相同,應該說,長相跟「水木」相同的人,那個人跟他一樣,簽下了合約。
這是一個禁忌的計畫。
在條件相符的情況下,所有接受這個實驗的人將會逐步轉化為「水木」這個人。意思是,肉體及樣貌會開始改變,直到幾乎相似於水木;過去的記憶也會逐漸被覆蓋,每個人的記憶量不同,而最終都會認知自己為「水木」。
這件事讓他震驚、困擾許久。畢竟對他來說,他自己就是水木,而看著身邊也有那麼多跟他同樣遭遇的人,跟他一樣認知自己為水木的人,這會使他腦子感到混亂。
最終是怎麼找到自我認同的,他自己也說不上。也許直到現在,他仍對自己抱有懷疑,但至少他已經好好接受現狀。
這都要歸功於他的同伴。
同樣在這個實驗計畫重生的男人,咯咯郎。
*
這個禁忌的計畫最初的目的,似乎是為了復甦「幽靈族」。
不知是誰提供了樣本,從細胞中分裂,誕生出了幾名幽靈族:最多的自稱為「鬼太郎」,而有少數他們會自稱「咯咯郎」。他們一出生就知曉自己的姓名,絕大多數擁有前世的記憶,這使得他們儘管疑惑,仍是猜測得出他們在此重生的使命。
水木在組織裡見到咯咯郎時,咯咯郎的外貌是不足五歲的幼童,這與他記憶中不相符;畢竟他所記得那個人,是在哭倉村中既神秘又糊塗,勇敢又強大,高大但溫柔的男人。孩童模樣的咯咯郎還記得自己,他溫柔地安撫著水木,解釋著他還記得的事物;他勉強地從哭倉村離開後,一年後過世了,之後以眼球之姿轉生。在那之後又過了好多年,因為自己的選擇而死去。
他倆之所以相遇是由於組織的安排。自稱為「咯咯郎」的這個人,在當時是稀有的案例,因此組織明顯地表現不安。他們所想到的辦法就是立即安排記得「咯咯郎」的水木前去,而他就是那位適任者。
同樣徬徨不安的水木,在得知越來越多情報後腦子越發混亂,但他仍是老實地服從命令,好好地陪伴咯咯郎。咯咯郎在很短的時間內從幼童成長為少年,從少年成長為青年,最後已經是水木記憶裡那個身材高大而眼神溫柔的男人。
相對於樣貌越來越接近記憶的咯咯郎,水木知道,自己卻不像咯咯郎記憶中的模樣。他是一個靈魂停留在哭倉村的人,與其他擁有更多記憶的「水木」不一樣。
但是咯咯郎,卻以無比溫柔的口吻安撫他。
「水木喏,汝可知道在汝逃出哭倉村後就因為受到狂骨攻擊忘記村裡的一切喏。曾經老夫認為再也見不到的,勇敢機智又善良的戰友,如今再度出現在老夫面前,這使得老夫非常開心呷。」
咯咯郎不只一次表示他們的重新相遇是命運使然,眼裡也總是充滿了喜悅及感恩。正是他這樣的態度,讓水木找到歸屬感。
雖然他明白,自己不是咯咯郎內心真正在追尋的「水木」。
*
與自己不同,咯咯郎的記憶相當完整,至少是跟其他個體比起來。
他的「前世記憶」可說是同樣個體當中最詳細的——雖然也可能是單純能對照的個體不夠多,也不是每個個體都願意侃侃而談。不過至少,他口述的情報當中,關於水木的部分都能對照到,從初次與水木相遇,直到見證水木的「死亡」。
他的證言對當時的組織來說是珍貴的情報:洪水來襲時,水木被水淹沒,而當時的咯咯郎與其子鬼太郎奮不顧身地跳入海中,他們強烈的願望只為了拯救水木。
這個情報得到了「驗證」。
到底是怎麼驗證到的?當下的水木肯定不會知道真相是如此,也可能是對照了鬼太郎的記憶。但是咯咯郎對此心裡有底,他在誕生時,就意識到了真相。
「老夫及吾兒拼命救下了水木,用盡性命讓水木復活了喏,也就是說,吾等的復活恐怕是反過來,水木的願望吶。」
當初幽靈族父子救下的水木,啟動了整個實驗計畫。
為了喚回幽靈族。
因此咯咯郎幾乎是在有自己意識的瞬間,就察覺到整件事的由來,甚至在被研究人員關注時,主動跟他們說「水木一定很想跟自己對話」。這舉動驚動了研究人員,他們當下想到的是趕緊把一個「水木」塞到年幼的咯咯郎身邊,讓咯咯郎不至於胡思亂想。
然而一切弄巧成拙。畢竟在有思考能力時就能推理到這個程度的咯咯郎,怎麼可能讀不懂他們的想法?也是因為這樣,他最後沒再多提想尋找「他拯救的那位水木」的事,而是老實地待在水木身邊,關懷並珍惜著。
但是,水木知道咯咯郎,一直惦記著前世的事。
*
現在的他們已經是實質意義的戀人關係。會同枕共眠、有著親密接觸的那種。
他們不是一開始就這樣,至少在水木開始感受到咯咯郎眼裡的熱情時,水木明確地拒絕幾次,也刻意地保持起距離。感覺到咯咯郎對自己的關懷有所不同時,是在他們結為搭檔的幾年後,咯咯郎其實沒有做出實際的追求行為,仍然保持得體又友善的互動,身體距離也沒越界過,但是水木就是能從咯咯郎的眼神感受到什麼。
自知自己有魅力所以對他人的好感特別敏銳也好,「公司業務」的敏感性繼承到這個身體也罷,但水木明白,自己之所以會察覺,是因為早先自己對咯咯郎就抱持著齷齪的想法。
很難說是何時開始的,但起因絕對是哭倉村的境遇。就像往水裡投入一塊石頭,當下沒有什麼水花,但隨著時間,漣漪一波一波地湧了出去,那一週的相處比水木想像得更觸動自己ˇ。
水木自己先意識到,他對咯咯郎抱持的並不只是友誼。
然而水木想著咯咯郎當年拯救妻子的執念,想著咯咯郎多麼珍惜著與妻子誕下的獨生子,他就感覺自己抱持的是低劣的情感。關於這點,還是咯咯郎注意到他陰鬱的情緒,先出口安慰水木,表示自己是死了兩次的人,所以雖然懷念前世的妻子但不會一直固執地守著。
但水木又從咯咯郎對他隱瞞的事察覺到什麼;那就是咯咯郎意識到「他在前世拯救的水木」將自己復活以後,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
——暫且不提這些。
因此抱持著複雜的心思,水木將自己的感情硬是壓抑下來,而後的幾年,他感覺到咯咯郎對自己的溫柔不似最初那般單純時,他刻意無視這份熱情,在必要的時機更是拉開身體距離。這使咯咯郎十分傷心,悲傷的眼神藏都藏不住,但咯咯郎仍只是溫柔地守在水木身邊,對他的關懷有增無減,或說比起強度或份量,不如說更加濃烈內斂,是只有當事人的水木能感受到的強烈。
最終(水木自認十分丟臉的),是水木先出手了——在一次兩人對飲,工作結束後的住處內,這對他們來說是常有的放鬆時間,但那天水木不知為何覺得心情很差,衝著咯咯郎說了一些失禮的話,然後也不知怎地,變成自己將咯咯郎壓倒在床上。水木還記得,直到那之前咯咯郎都還溫柔輕聲地安撫他,但在自己開始做些糊塗事後,咯咯郎反過來壓住他的手腕。
那一夜他們荒唐地做到筋疲力盡,或者只有水木這方是全身動彈不得。
至少,水木的經驗當中,沒經歷過這種性愛。
他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開始,咯咯郎對自己也累積沉重的感情,說不定這是從前世開始的情感,但結果來說,是自己用身體得到了驗證。
水木比想像中平靜地接受這件事,只是拜託咯咯郎在外頭時,不要讓他人發現他倆的關係。
咯咯郎老實地答應了。
*
水木對這一切沒有什麼不滿。
他與咯咯郎作為搭檔認真工作,晚上不定時巡邏,白天則是照顧幼兒班的孩子。他看得出咯咯郎也享受這一切,在他笑著對孩子們輕聲說話時,水木能從咯咯郎臉上看到滿足感。
兩人獨處時,若是沒有什麼特別的計畫,他們有時會自己做自己的事,有時會喝酒聊天,而只要有一方主動靠上另一方的身體,那麼接下來不需多說什麼,整晚的纏綿幾乎是必然的結果。他們持續這樣的關係好幾年,直到山中的組織宣布關閉,像他們這樣的資深員工需要集體下山,在山外的設施中選擇新的就職單位。
這一切感覺像是夢中的情境轉換,畢竟好些年來他們的生活方式沒什麼改變,溫潤黏膩的關係一旦穩定下來就一直是如此。何況他倆的外表一直都沒變,保持著當年相遇的模樣。水木不知道這是實驗的結果,又或者,一切的源頭沒有他想得那麼單純。
生活被安排改變對他們來說是新的刺激,水木認為如果是他倆一定能適應下來,但他看到了,聽到這樣的指示時,咯咯郎先是笑著,但一下閃過憂鬱的神情,不過他很快就搖搖頭,恢復原來那副放鬆的表情。
水木能想得到咯咯郎內心在想什麼。
好幾次他們喝酒,是在咯咯郎哭著道歉時結束。他會靜靜地聽咯咯郎講話,聽咯咯郎為了他不記得的事不斷說對不起。水木知道咯咯郎介意的是什麼;他哭著說,是他什麼都沒思考才會以那種方式把水木救起來,這成為水木如此痛苦的原因。
水木帶入自己的思考,如果是他自己,他是怎麼看待整件事。如果他視為家人的幽靈族父子在洪水之中以性命換取自己,當下一陣混亂之中,肯定會先想辦法找回幽靈族父子吧?而那個最初的水木最終想辦法複製出「幽靈族」,肯定是他理解了自己是如何活下來的。
那最初的水木肯定是痛苦的,但是,水木不覺得他有想要怪罪的對象。畢竟就像幽靈族父子拼上性命也想救回水木,水木也是拼上性命想救回幽靈族父子,能救回來就是千幸萬幸了,怎麼可能救回來是為了要抓起來罵。
因此水木也試著安撫咯咯郎,聽著,我沒有生氣,但是如果你主動來討罵挨,那就是另一回事。咯咯郎常常在聽了水木的話就吸吸鼻子,情緒變得安穩下來,沒多久就睡著了,像是個孩子一般。
不過究竟是因為咯咯郎不記得這些事,又或者水木的安撫不足以讓咯咯郎放下這些事。水木也有試過在咯咯郎哭著道歉時把他痛罵一頓,咯咯郎同樣是吸吸鼻子,哭著入睡。這作法讓咯咯郎下次哭著道歉的週期變長一點,水木覺得簡直莫名其妙。
這次的撤離行動讓咯咯郎變得憂鬱,水木是知道原因的。組織的撤離是由於他們想停止更多不道德的實驗,為此他們要向原東家宣布停止營運,而原東家不可能輕易答應,為了避免員工被捲入,組織才撤離大部分的職員,僅留下少數高層及護衛在山上;這包括他們從未見過的,原初的水木。
很可能在此生,咯咯郎再也沒有機會向那個人道歉了。
有好幾次,咯咯郎有機會去見那個人,但最後都打住了,因為他顧慮著在他身旁的水木,考慮到自己提過的前世今生論,咯咯郎總會說他應該要更珍惜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人,但他是騙不了自己的。
於是在新居安頓下來的幾天後,某一天半夜,水木醒過來,看到咯咯郎坐在窗邊眺望著遠方的山,他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水木點了燈,叫咯咯郎坐在自己面前。
*
咯咯郎難得是跪坐著,一臉戰戰兢兢,十分不安,像是做錯事等著被罵的孩子,水木看著他這模樣總覺得好氣又好笑,但他覺得,是時候該講開了。
「請告訴我。」於是水木用著嚴肅的口吻說著。「你感到懊悔了嗎?」
咯咯郎歪著頭,像是不懂水木這麼問,疑惑地回應著:「沒有呷?」
「沒能在最後的時刻跟他談話,你覺得懊悔了嗎?」水木決定單刀直入,而聽到水木這樣問,咯咯郎果然露出慌張的表情。
「水、水木呷、老夫吶,在這些年是很明白的呀,在此生陪伴在老夫身邊的就是水木吶。」咯咯郎說得結結巴巴,水木輕嘆一口氣。
「你知道你在喝酒後跟我道歉的次數,我已經數不清了嗎?」
咯咯郎低下了頭。
水木不覺得這應該怪罪咯咯郎。這跟混淆對水木的認同無關,咯咯郎的前世記憶清晰,以至於他很清楚他當年捨命拯救的水木是哪一個。
因為實驗的方式產生更多水木是另一回事,這些水木當然同樣繼承水木的記憶跟靈魂,但最早最早以前被拯救的,就是只有那一位。
咯咯郎不可能騙得了自己,水木自己也很清楚這件事。
於是水木問了下去:「你對拯救我的事感到後悔嗎?」
咯咯郎僵了僵身,搖搖頭。
水木又問:「在我被拯救以後,因為失去你們而感到痛苦,你為此感到後悔嗎?」
咯咯郎閉上眼。「是吶。」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水木心想,不過,就算由他來回答,也不可能讓咯咯郎放下這一切吧。要是未來,原初水木碰到什麼狀況而去世,咯咯郎就真的再也沒有機會道歉了。
水木也不想讓這個成為咯咯郎此生不斷懊悔的事。
「之後應該還有機會回到山上,如果有的話,我們就去報名吧。」於是水木口吻堅定地說著,這次他內心不再徬徨不定。「如果是『我』的話,肯定也在等一個答案的。」
水木說著傾身向前,擁抱住咯咯郎。
「請把你內心的疑慮告訴『我』。」
懷抱裡的咯咯郎似乎還在猶豫什麼,這使得水木將他抱得更緊。
「因為我不想要讓你感到懊悔。」
*
他們報名了重新返回山上的任務。
水木看到咯咯郎的笑容,比以往更加輕鬆,水木也感覺自己做對了。
今後,他們倆都不要再被前世綁住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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